 经常下班后顾不上回家，匆匆地直奔离我家6公里外的她家。心烦时去，心喜时也去。太多的相聚，竟找不出该铭记的细节，但每次离开后，都有一段好心情。 两人在一起，总有那么多话要说，总是说不够，说不完。因为那说是漫无边际的，想起什么说什么。回忆同窗到郊外偷黄瓜的恶作剧；幻想钱多了无处花办一所学校，当一个女校长；感慨从路见不平到心理不平到凡事均无奈都认可；报告对方哪里有一本好书有一篇好文章……说着说着，便离题万里了。不知这一话题到那一话题是怎么过渡、跳跃、转折了的。天南地北，古今中外、春夏秋冬什么都说，就是从来不说周围人的闲话。说着说着，猛一看表，孩子该下晚自习了。匆匆地说走就走，她也便匆匆地跟着我下褛，急急地边走边说。说为人母不易；说现在这世上，除了孩子们在认真念书还有谁在认真？ 倘我坐公交车去，走时她总要送我到站牌。在送的那一小程路上再抓紧时间说上几句。昏黄的街灯，尘土飞扬，车鸣刺耳，我俩还在旁若无人地说。说着说着，车就来了。其实，这一刻最不希望的就是车来，车偏偏就来了。坐进车里，她向我招手微笑。那笑很灿烂，很可爱，也很由衷。每当此刻，我心头总会一热，眼眶便也热了：好温暖笃实的一份友情! 倘我骑自行车去，跨上车后,感觉到身后那一双眼睛,在深情地注视着我的背影。不用回头，左手扶车把，右手大幅度地在空中从左到右摆几下，意即再见，请回。不知她凝视过多少次我的背影，方说出了这般知心的话：“你的脸很欺骗人，总是微笑，看不出你的内心。你的背很真实，一遇难事，一犯愁．就弓，就弯，就驮，让人感到你一下就老了。”此时，心里悄然说：知我者，唯你也。 常知自己命薄，无法消受更多。人生如斯，友人如斯，也就够了。此身够了，此生也够了…… 春天，她送我．总是多送一程，到下一站去坐车。为的是在那个街心公园边上走一走。看那娇黄的迎春，粉红的梅花一树一树地澎湃怒放。这是山城最美、美得最早的一块地方。每年感受春，便是从这儿开始的。一日见一女人跳进公园去折梅枝。两人便齐声低骂那女的浅薄。为了附庸风雅竟去摧残鲜活的生命，可恶可恨又可叹可怜。由附庸风雅说开来，说到饭店、酒楼、居家比比皆是的郑板桥的条幅：难得糊涂。其实，作古之人的板桥先生当时清醒过人，才矫枉过正地说了个难得糊涂。而今世上多是糊心油塞满了七窍的货，还涎个睑说什么难得糊涂。倒是该挂一自省的条幅“难得清醒”吧。说着说着，便觉俩将近不惑的女人还这么属意于属于青春少女的花儿草儿地，也颇似附庸风雅者。说到这儿便哈哈大笑，笑过之后一缕帐然袭上心头。以后再看那园那花便愈觉其美；只不过不敢过分执意，只“走马观花”而已。 夏天相送，也常沿着那街心公园走。此时园中已是一片葱绿。倘遇微风细雨，便牵了手在雨中走。如雨丝般细腻的感情也在心中霏霏。此时说话最少，就那么牵手，依依地如高中生一般。有人说一个年龄段有一个年龄段的朋友，而我们则手牵着手从二十多岁走向四十岁。也将这样牵着手走向六十岁。曾相约，只活六十岁。手牵手的人生六十足矣，不需多也不想多。 秋天了，那一层落叶，总让我们欲说方休,欲说方休。如孩子般拣起一枚黄叶,看那脉络——生命的纹路；看那颜色——生命的色彩；此时便伤感，想起一些和秋叶相关的词一一飘零、飘摇、飘泊、飘忽、飘落、飘浮……那各式各样“飘”之滋味不尽相同，如同世上的人生。不过，不管相同不相同，最后的归宿倒是一样，落地归根。 人生如树，有娇嫩、有蓬勃、有成熟、有抖落，也有卸了那一身重负的时候。那叶则如当初年轻时披挂上阵的理想、意志等形而上的东西，全在成熟的季节飘落了……这感受，我们常谈。只是适逢耿季，眼瞅着落叶飘落不忍再说，只拣轻松的话题说。 冬天，天最冷，话最多，往她家跑得次数也多。好像冬日心中的火最盛。在记忆很遥远的那个冬季，曾经有过如火的故事。只不过火灭后是更深更广的冷。知了寒冷，便不再在乎外部有无火，只心中固守了一份熊熊热火。常互勉，只要心头有火，冬也是春，也是夏。 想来心曾经那么地太过敏感，无端地生些希望，讨些失望；生些善解人意，讨些无人领情，于是便不平衡。想这善，便多是伪善了；便不相信有真善。此时方悟：生活中还是有真，有美的。有一个人和你牵手说着共同的话，走着一段相同的路。从春走向夏，从秋走到冬，多好！这不是梦，是真！ 愿这年年季季的相聚相谈相送伴我到永远。 写于1994年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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