 送你走，我向你扬手，雪在飞扬着。我感到我苍白的手指象一片变形的雪花，也在那里飞扬着，我知道，我手指间飘出的是一片说不清内容的情愫。 你两只亮亮的眼望着我，颤着声儿叫“老师”。我望着你黑白分明的眼睛,感受到了黑和白的距离。 “嗯”我答应你，期待着你再说一点什么。但你什么也没说。我想如一个真正的老师那样，拍拍你的肩，说几句“到了部队要听首长的话，好好地干”，但我最终什么也没说。我只伸出手，为你系好了还没有领章的军装的风纪扣。我的手在你颈处停了几秒钟，我希望会发生一些什么。其实当时我也没意识到希望发生什么。希望是后来想到的。你低头看着我的手，却什么也没说,什么动作也没有，你猛地掉转头，说：“老师，我走了！” 17岁的你，终于穿上了军装。 为了你能穿上这身军装,我这个只比你大3岁的老师早早地学会了给人送礼。我给你所在大队的民兵连长送礼，虽然那时的礼品只是几袋难买的洗衣粉和几包糕点。 多少年来，我未能忘记你，未能忘记你那两只眼珠和眼白分得很开,很有距离的眼睛，未能忘记我对你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。我永远说不清那情感究竟是什么。原来情感有许多层次，一时很难理清。 哦，不是一时很难理清，而是一辈子也很难理清。反正，我只要看见那草绿色的军装总要不由自主地瞅几眼。那草绿色的军装对我有一种特殊的诱惑，我的眼睛总在有意无意地追寻着那草绿色。 我渴望着和你邂逅相逢，为了这渴望，我对出差多了几分兴趣。每次外出回来，我的心里总有几分怅然失落之感，空空的，缺点什么。 那天，我正在抱着孩子喂奶，小屋的门一开，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，草绿色的军装使我那间小得可怜的屋子有了一层幽幽的暗绿。我一惊：这是谁呢？我寻找了好多年绿军装，但当真正的绿军装出现在我眼前时，我却没把他和你连在一起。我用陌生的目光看了你许久，竟没有想起你是谁。我愣愣地怔了许久，直到你用宏亮又有点沙哑还有点儿抖颤的声音说：“老师！我是晓江！” “啊——！”我只有这一声应叹。 我竟没从床上下来给你倒茶。我无意识地看了怀里的儿子一眼。 你坐在了我的床边，头顶有一块红粉色秋裤片做成的尿布吊在那里。屋里那一直让我陶醉,腻腻的、甜甜的奶香味忽然让我感到恶心。 我们好象谈了好多，但谈的是什么，我记得好象是彼此分手后的工作学习之类的。你告诉我,你这次是专门要求来这个小城接兵的。“我就是想看看老师这多年,生活的好不好？”关于我生活的好不好的问题，我们没有深入地讨论。你只是淡淡地问，我只是浅浅地答。 我们说这个话题时，我的儿子在我的怀里睡得正香。 你要告辞了，我忽然想到，应该问问你结婚没有。一个老师问一个学生这类事，该是多么自然的话题呢？可我在这个话题面前，竟然张不开口，我感到胸口有点堵有点闷。还是你先说了这句话。“老师，我结婚了。”“哦，好！好！”我用的是老师的语言和语调，但没有进一步用老师的关怀去问问你妻子的情况。我问了你住在哪个招待所，我说，我会去看你。 但是，晚上，孩子哭得厉害，我不敢和丈夫请假，就没去看你。自那次相逢又分手，我们再未相见。 记得那天在十字路口分手时，你用军人的豪爽，伸出你刚劲有力的大手，握住了我的手，道一句： “再见！老师！” “再见！晓江！“ 傍晚的小城街口，叫卖花生米，糖葫芦的声音很高，我们的声音却极低。 那年，到今已是二十年。二十年来,我常常想起你 晓江，你在哪儿，你还好吗?（写于2002年春天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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